竹杖芒鞋輕勝馬．誰怕？

追憶、逝水年華

十幾年沒聯絡的老朋友打了電話，她驚訝了一下，隨即安然。坐在搖椅，腿上蓋著毯子，就這樣聒噪了兩個多小時。

有多久沒有這樣盡興的聊天了呢? 她想。

人家說，結婚不是人生的轉折，生子才是。的確，結婚生子之後，她再也不是那個自由奔放、說走就走的女漢子。她變得居家，學著做菜、點心，打理著家裡的生意，她是丈夫最有力的支柱、最溫暖的母親。

是的，繞著丈夫孩子的日子，像陀螺一樣團團轉，忙，很忙，非常忙。忙到人生中再也沒有自己。犧牲自己，照亮家人，好像就是當媽媽的使命。於是再也沒有了自己的聲音，沉默。

都這麼久了，習慣了，好像也就可以這麼淡然的走去。

只是啊! 只是，在老朋友提到那個、很久沒有提到的名字時，心，還是忍不住顫動了一下。

他還好嗎? 很想問，卻不敢問。在心裡吶喊著、嘴裡說不出來的問題。

她知道他單身了一輩子。
她知道他事業有成。
她知道他仍舊投身慈善，以助人為樂。
她知道他心性豁達、卻也念舊。

心念一動，好像所有的往事在腦海中迅速重播了一次。想按下暫停，卻無能為力。很想看清，卻只剩模模糊糊的思念和熟悉。

好像吧! 有一次，一起登山的途中，她病了。高燒不退，躺了三天。依稀感覺有人在旁斟茶遞水、換冷毛巾、加被子炭火。等燒終於退了，能起身了，床旁邊是備好的熱水、切好的果盤。視線終於明朗，看到那個擔心卻如釋重負的笑臉。

對了! 還有一次，閒話說著男人總愛三妻四妾、甚至在有些地方宗教是允許合法多妻的。她笑著問他 : 「唷! 想娶第二個老婆嗎?」 他一本正經地回答: 「我當然是會先問過你啊! 」好咧，自找的麻煩。生個悶氣，雖然明知道他就是故意這樣說來氣她的，就愛看她嬌嗔翻白眼的模樣。

還有什麼呢? 好像發生過很多事，但是又想不起來了。太久了，太遙遠，而他們都年逾古稀。

是怎麼開始的呢? 啊! 是從遞那一杯水開始的嗎? 從那一霎那的眼神交會，然後糾纏終生。

但是又是怎麼結束的呢?

年輕氣盛嗎?
彼此都太獨立嗎?
或者是牽著的風箏，終究是會被風給吹斷的呢?

「他一旦認定一個人，就不會改了。至死不渝。」

是這樣嗎? 或許，真的要等我們都走了，才會蓋棺論定吧!


顫抖的手翻出老照片，滿是皺紋的手掌拂過。一張、兩張、三張。看! 當年的我們，多麼般配。

這張。對了，這是當年的大縱走攻頂前。雖然他背負了大部分的行李，但依舊氣定神閒、反倒是她仍舊氣喘吁吁。上氣不接下氣的那一瞬間，他拿起了相機，說要拍她的醜樣。

還有這張。這是哪兒呢? 白雪茫茫，男人悠閒的坐著，而她在他的身後，輕鬆的環著他的頸子。兩人都戴著墨鏡，遮了彎彎的眼睛卻藏不住嘴角的笑意。

啊! 這個。她還留著呢! 當年他特特買的、圍巾。
綠色高雅，符合妳的氣質。他說。
可是你冷呢! 她接過，卻環在他身上。
那我們一起吧! 把圍巾的兩頭遶過她雪白的頸，順勢相擁。

記得他的氣急敗壞、記得他的委屈、記得他的難過、記得他的退讓和包容.....記得好多好多。

那又為什麼變成這樣了呢?

不記得了。
都不記得了。
真的不記得了。

只記得那股熟悉的味道。

菸，他說他戒了。戒了嗎? 還是一樣是，偶爾抽一下?
酒，她戒了，戒幾十年了。但，現在她想，來一杯。

追憶、逝水年華。